“名人用过的东西,是文物,凡人用过的是废物;名人老了,称呼变成王老,凡人就只能叫老王。”
——王选
图·本刊记者 梁海松
情人节前一天,王选去世了,没有子女,留下的是孤独的夫人。夫人说:“我们俩很喜欢孩子,只是不想要。”这是另类的选择:“献身科学,就没有权利再过普通人的生活。”其实,上海长大、市场嗅觉敏锐的王选,还带出了一个赫赫有名的方正集团,得奖无数的他说:“成果不能变成商品,贡献等于零。”
这样的选择导致的是大半生的坎坷。2004年,王选重返上海母校南模中学,受邀给学生们演讲:“我在‘骂声’中生活了17年,最终自己还是成功了……”现在,已经无法考证王选所说的17年,始于何年,止于何年,但这骂声,经历过那个时代的人是熟悉的。曾有一张大字报骂他:“喜欢一鸣惊人。”
王选的风采,又何止是一鸣惊人?北大百年纪念堂挂着他的遗像,“说走就走了,前两天我还在电梯里碰见他。”一个北大男生红着眼圈对《英才》记者说。
留下巨额财富
王选的去世让许多人惋惜,当然,可能会有个别人恨他,比如原来报纸的排字工人们,他们因王选失业或换岗,因为报社使用了王院士发明的激光照排技术。但是,排字确实不是人干的活:“捡铅字人每天走十几里路,非常累,而那个熔铅的人最苦,受铅蒸汽的毒害,这些工人,每过几年都要去打一次铅毒。”
改变是惊人的。原来的铅字出书一般要一年半载,使用方正系统就不同。曾有一个客户,带来一本《努尔哈赤传》,三天就给他排完,他大为吃惊。到目前,全国大约90%的书刊用的都是方正的这套技术,如果说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那么王选就是不折不扣地普渡了众生。
王选有个嗜好就是看报纸,每次上飞机,第一件事就是摊开报纸,掏出放大镜,仔细辨别所用技术是否采用他的。后来,干脆就不看了,因为能买到的报刊几乎都是王氏排版。据此,王选名列仓颉、李斯、毕升之后。这套使排字工丢了饭碗的技术,缩短了中国和发达国家的差距,王选也成了产业结构调整的大师。
何祚庥说,激光照排不只是一个技术,而是一个原理,用少数的编码信息来记录复杂的汉字,运用不限于印刷。这样的一鸣惊人有什么不好?当初,青年王选冒着洪水,来到北大求学。三个一同考入北大的南模校友,惟独王选选中冷门计算数学,三人中一个是张恭庆,现在是北大数学研究所所长:“他的选择真是很独到。”
1975年,王选攻研汉字精密照排,当时,重病十年的他,靠劳保度日,每月才40来元,坐公交车去查资料就少坐一站,为的是省五分钱。那时条件很差。曾有一年,夫妻俩忙到大年三十晚上,听到鞭炮声才发现厨房里什么也没有,夫妇俩出门只买到一盒豆腐。
王选去世后,他领取的数额巨大的奖金还在计算机所的账户上。
读懂了小人物的价值
纪念堂前停了一辆大卡车,几个俊俏的京剧演员抬着花圈走来。京剧贵为国粹,是王选一生的爱好,从小一家人不仅听,而且一起演《打龙袍》,大哥唱李太后,二哥唱王丞相,王选唱的就是主角包公。后来在生病期间,不时还哼哼。有全盘西化的人认为国粹限制了中国人的创新思维,而王选得到的不仅是享受,还有灵感:“京剧讲一招鲜,名演员在保留剧目中都有一些绝招,我们也要有自己的一招鲜。”
搞激光照排机时,王选已被医生诊断为不治之症,还没完没了在病榻上起草他的方案,而且说:“要么不干,要干就干第一流的。”当时有5家力量较强的单位竞争这一个项目,有搞第二代的,有搞第三代的,王选则跳过第二、第三代机,直接研发第四代。这就是勇者的选择:一招鲜。
京剧讲一台戏就是一棵菜,生旦净末丑各行当一起托戏:“搞项目,做大事,就需要这种团队精神。”其实团队合作,就是互相借度。有人问港商张旋龙:“王选挺看不起商人的,不知道为什么你和他关系那么好?”张旋龙一笑:“王选会的,我都不会;王选不会的,我都会。”其实两人都会借对方的优点,来超度自己的劣势。
逸事还很多。一位记者曾在《南方周末》上发过一篇批评方正的文章,王选给他写了一封信,表示已把他的文章复印了在高层领导中传阅。有人喜欢挟天子以令诸侯,王选相反,他发掘后进,引渡名不见经传的人来修正自己的企业,谦和使他读懂了小人物的价值。
王选和钱钟书是老乡,无锡人,有点江南才子:“名人用过的东西,是文物,凡人用过的是废物;名人老了,称呼变成王老,凡人就只能叫老王。”有才的人一般都很傲气,而王选是懂禅的,很谦和。“文革”开始之后,被迫参加体力劳动的王选再次病倒,“心情坏到极点”,曾“一度产生轻生念头”。和死有接触的王选,知道如何心疼别人的生命。
专度可度之人
大风起于青萍之末。10年前,一个工人来方正面试,王选觉得他是个人才,但他死脑筋,硬要保留全民所有制的身份。而方正是企业编制,惟一的路就是进北大。王选亲自找到北大校长:“我宁肯少招一个博士,也要把这个人调进来。”当年的工人,现任北大方正印艺事业部字体开发总监。
点铁成金的王选有句名言:“今后看我贡献的大小,主要看培养了多少年轻人。”王选度的是可度之人,一旦看中,马上就用。有个电子系的本科学生,陪想考研的同学去见王选,王选看中的却偏偏是他:“说定了,就读我的研究生。”这位研究生不负厚望,负责开发激光照排的第三代。
请人写序,为的是正名和推销。王选65岁高龄时,却抱病写了600字左右的一篇序,为他不熟悉的郑雅心著的《死去活来》。秘书丛中笑说,王选写完序后,连躺下的力气都没有。因为他认可了郑雅心的观点:中国的企业家缺的是意识和眼光。序中说,企业最可怕的是在技术上错过一个时代。该书流传甚广,他确实帮了郑雅心一把,更是帮了IT企业家一把。
北大百年纪念堂举行吊唁活动,哀乐声中,一位泣不成声的女子从遗像前走过,我推测她可能就是郑雅心,但是,在愁云惨淡的那一刻,还有什么必要去核实自己的猜测?出门时,四五架摄影机对准她一阵追拍,把她拍得惊慌失措,拍完后,其中一个女记者转过脸来,一副心中有愧的样子。
王选的心脏并没有停止跳动,因为激光照排还在转动,思念他的心还在跳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