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九品芝麻官》中,周星驰由一个一两银子也要贪的替补知县,决意做一个清官好人,因为他爱上了一个正派的女人。当他回家向父亲求教时,有趣的父亲竟给他一本《清官秘笈》,并在临死时留下一句至理名言:“要做清官,就得比奸官还奸。”确实,清官不是哪个热血青年都能做的,很多贪官会把清官当作箭靶子,有事没事就射上一箭,因为是天敌。
很多人怕清官,清官容易成酷吏,无欲则刚,天王老子都不怕。历史上,有吏部尚书认为,用贪官比用清官有利,贪官屁股屎臭,凡事不敢做得太绝,容易控制。有很多人想做清官而不敢做,因为大臣太清廉了,做皇帝的反而会害怕,手中没有你的把柄,更不知道你想要干什么。古时许多隐忍之士,装做贪财迷色之样,自贬威风,比如王翦、萧何,总是在大权在握的时候,索要点小财,其实故意授人以柄,表明志不在高。
要钱示弱,送钱示好。没有钱,下属且不论,怎么应付上司呢?最大的上司是皇帝,大贪官皇帝可能会采取措施,但一般的贪官,只要做得不过分,都暗中认可,如果很能干,还会得到提拔。水太清,连皇帝都会觉得你奇怪,所以,做清官的成本太高了。
海瑞好歹也是朝廷的尚书,死时却仅剩几件破衣服和十余两银子,还不够自己的丧葬费,百姓为之感慨,而官场上下则松了一口气。如果说那些官僚是群沙丁鱼,海瑞就是其中一条光滑好动的鲶鱼。宋朝的苏东坡说自己一肚子的不合时宜,和海瑞相比,乃小鲶鱼见大鲶鱼。苏学士今天来参禅,明天去狎妓。
如果明朝有颜回,那一定是海瑞。海瑞的境界直追圣人,如果有足够的思想,可成朱熹;如果有不俗的文采,可成杜甫。但海瑞身在腐败的官场,不改其志,必然付出比颜回更大的成本:母亲生日,才吃了一回肉。
即使在整个历史的长河中,海瑞也纯属孤例。不用说,惰性的组织,需要鲶鱼来刺激活力。那时的明朝已是一潭绝望的死水,春风吹不起半点涟漪,腐败公行,世风日下,倭寇侵扰,百姓倒悬。海瑞起家教谕,连上司都不接待,缺乏团队意识;备棺骂皇帝乃个人英雄主义,平时也没有加入什么派系,自成一体。
海瑞固然办不了什么大的事情,只适合做道德的楷模,万历的看法并不偏颇,这样的职场规划也没错,海瑞就是海瑞,出生海口,寡母养大,以法律为准绳,严于律己,为什么要求他有张居正的文韬,戚继光的武略?垒一座高高的五指山,压榨出众官僚衣服底下的龌龊,不也是一项向权力冲顶的差异化战略吗?如果没有海瑞,明朝将会黯然失色。
数风流人物,都是鲶鱼。近代一位伟人说过:“一个人是否伟大,就在于他是否敢于坚持人人都认为是错的东西。”标新立异,卓尔不群,必然受到集体的嘲笑、孤立和打击。做鲶鱼不易,牺牲精神和周旋智慧两者须兼而有之,否则只能随波逐流,堕落为草鱼。
但鲶鱼天生就是被别人用来做枪使的吗?鲶鱼有没有更好的命运?
海瑞每上任一地,那里的官员就想方设法找茬挤走他。但海瑞竟是那样的完美,欲加之罪,均患无辞,弄到最后,非得联名保举,升他的官,才能使他离开某个势力范围。海瑞的几次升迁竟都是政敌捧的,如此的戏剧。你要整我,就得捧我,你整得越狠,我就升得越快,真是瑞气如海。
一身正气如何压住弥漫四周的邪气?都说行路难,其实做正确的事并不难,难的是如何正确地做事。浙江总督胡宗宪的儿子胡作非为,海瑞就声称总督没有这样的儿子,对假冒者加以逮捕,让上司哑巴吃黄连;钦差巡闽,一路搜刮,海瑞就写一封连褒带贬的书信,致其绕道而行,算是双赢。软中带硬,绵里藏针,反映了海瑞的胆量和谋略。
这些记载只是海瑞行状的冰山一角。如果海瑞不如此这般,恐怕早就落马了。上书骂皇帝是海瑞做鲶鱼的顶峰之作。既然是皇帝,就应该见贤思齐,有错必纠。上书谁都会,骂皇帝的也有人在,骂而自己不牺牲,并取得预期效果,方是正道。海瑞事先准备好棺材,杀我令我成美名,而你则背上恶名。
被将军的皇帝,无可奈何。回头看海瑞,关上司的儿子、让钦差改道、上书骂皇帝,处处透着一个正字,一个强字,一个稳字。在海瑞的“三字经”面前,强势的总督、钦差、皇帝都戴上了紧箍咒,被牢牢套住。说是冒险,其实稳操胜券。被海瑞抓住软肋,再牛的人物立刻显出末路的光景。没有谁能这样,这是在针尖上跳舞。这种差异化的战略,收到奇效。
实现政治抱负,需要一种势力,单枪匹马做不了大事。要团结一批人去做事,就不能太严,人至察则无朋。这就是为什么海瑞成不了张居正的原因。海瑞个人优秀,但没有团队,别人达不到他的高度。
但一个朝代需要一两个海瑞,是一个王朝存在的借口。如果明朝没有海瑞,一团漆黑,谁的脸上都无光;有的贪官希望有海瑞这样的官去折磨别的贪官,他自己好渔翁得利。这都是海瑞们的机会,这是一场集体的博弈。一个清官行得正,为什么不可以见缝插针,如鱼得水,过得比贪官还快乐呢?
要做清官,更多的是需要谋略,而不仅仅是品德。固然,水越脏,鱼越肥,清官没有感动贪官,倒是贪官把清官拖下水,清官们多少有些惶恐滩头说惶恐,伶仃洋里叹伶仃的无奈。但如果长袖善舞,运筹帷幄,贪官又有什么可怕?毕竟他浑身都是把柄。身在官场,海瑞的举止充满了阴阳奇正之道,结合他的偏执和古怪,一举改写了组织里鲶鱼的结局,在荆棘丛中为鲶鱼趟出了一条生存之路。
海瑞或许还不是清官的最高境界。他的物质生活是苦的,食无鱼,出无车,可他的内心或许充满了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快乐。贪官那么多,与腐败斗,其乐无穷。贪官自然是读不懂海瑞的,子非鲶鱼,焉知鲶鱼之乐?比贪官奸,也比贪官快乐,清官理当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