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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世中的先知及其预言
文| 余世存
日期:
2007-08-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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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个时代都有它的先知,尤其在一个相对均衡的社会结构里。在这种均衡面前,个人几乎是无能为力的。"天地闭,贤人隐。"即使仍有一流的才智之士,也对时代社会的均衡无能为力。
早在春秋时代,大政治家晏子,公室贵族叔向等人就有过这种无奈。叔向问到访的齐国国相:"齐其何如?"国相说:"此季世也,吾弗知。"但他又那样肯定地预言了齐国的未来,"齐其为陈氏矣。公弃其民,而归于陈氏。"叔向回答说:"然。虽吾公室,今亦季世也。"翻译成今天的话就是:是这样的,即使我们公室,现在也是末世了。叔向能够肯定的是:"政在私门,其可久乎!"他们都意识到被特殊利益集团操纵的国家不能长久,但他们无能为力。
那么在这种无可奈何之间,个人能做些什么呢?晏子也如此问叔向:"子将如何?"叔向的回答是:"与国君同一族姓的人全已衰亡。我听说,公室将近衰亡的时候,它宗族的枝叶先落了下来,那么公室也就跟着衰亡了(省略号,请加上)我又没有好儿子,公室毫无法度,即使有幸能获得个好死,难道还能得到后代子孙的祭祀吗!"
千年以下,我们犹能想见这种先知般的沉痛。这种生存无意义的殉葬感跟更早的那句"时日曷丧"在很多方面相似,只是更添了一些虚无色彩。这几乎是文明的特性了。传说中的老子不愿临世,南方浪漫文化养成不可方物的屈原投水,李贽入狱,徐文长疯狂,汤显祖临川梦游,曹雪芹红楼出世??这些不世出的天才本来可以像西方的思想大家一样演绎创造民族社会的思想活力,却只能在个人智慧和性情上有所表达。
像龚自珍那样的人生活在大清季世,更是如颠如狂,亦剑亦箫。在康乾盛世后,龚自珍面临的是一个自称中兴崛起的时代,但他明认时代的可怜,曾经发过一些世事洞明而又痛心疾首的牢骚。傅国涌将这些牢骚解释为:"举世都是平庸窝囊之辈,浑浑噩噩,只知道吃喝玩乐、生物学意义上的存在。
表面上看起来典章制度俨然,等级秩序严密,礼仪规范分明,一切都像模像样,十字街头灯红酒绿,歌舞升平,官方的统计数字处处让人感到繁荣昌盛,似乎前程一片大好。看上去一切都像是'盛世',然而人的廉耻心、上进心、作为心都被束缚、被剥夺殆尽,整个社会在骨子里失去了生机和活力,只剩下按本能行事,一片'万马齐喑'的局面。不要说朝廷没有像样的宰相,军队没有像样的将军,学校没有像样的读书人,田野没有像样的种田人,工厂没有像样的工匠,街市没有像样的商人,就连像样的小偷、强盗也都没有。不要说找不到真君子,连真小人也变得稀罕。"
逢如此季世,连以圣人自居的曾国藩都无能为力。1867 年,他攻打下南京已经三年多了,他的幕僚赵烈文跟他说起世道:"如此根本颠扑,大清殆不出五十年矣。"曾国藩回答说,他只求速死,因为实在不想见到如此崩析不可收拾的局面。我们不知道赵烈文是否先知,但他的预言实在准确。
50 年不变一类的事最易使人虚无,但我们中国的先知们不是这样,他们保存了中国人的元气,保证了中国人在乱世里对人性的贡献。生当季世还有何作为?布莱希特就有"致后代人"名诗,他明认时代的恐怖:我的确居住在黑暗的时代。他请求未来的人们:如果你们谈起我们的弱点,请不要忘了这个时代,你们逃避的正是这样的时代。
(作者系《非常道》作者、知名学者,本文只代表个人观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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