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吕不韦,问其父“耕田之利几倍?”父答:“十倍”;再问:“珠玉之赢几倍?”答:“百倍”;又问:“立主定国之赢几倍?”父答:“无数”。于是,吕不韦说:“今力田疾作,不得暖衣余食。今建国立君,泽可遗后世,愿往事之。”
于是一个神话变成了现实。吕不韦散尽家财,活动秦国太子安国君立异人为自己的继承人。然后又到邯郸,弄来一个绝色舞女,使之怀孕之后,找机会让在邯郸做赵国人质的异人来看表演,异人纳此女为夫人,生嬴政。后来,安国君、异人、嬴政“祖孙”三人相继登上王位,吕不韦因功成为宰相,先后辅佐异人和嬴政。
同样相信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但陈胜流血成河最终失败,而吕不韦不战而屈人之兵,在性高潮中完成了夺权的革命任务,和平演变得无声无息,还有什么人生之快意可以超过这,试问?荆轲只刺杀一个秦王,而吕不韦则再造一个秦王。狸猫换太子,前科就是吕不韦。
爱因斯坦说,想象力比知识更重要,吕不韦就真敢想:老皇帝还没有死,太子安国君还没有即位,变数很多,他就不惜倾家荡产活动太子的儿子中不起眼的异人当国王,以高风险博高产出。在孔子,治大国如烹小鲜,在不韦,取大国如做买卖。
商人吕不韦最大限度地整合了手中的资源,用金钱改变了历史的进程。有钱可以拥有美女,美女可以带着肚子嫁给王孙。不韦应该是位杰出的妇科主任,精通女人的子宫、充分利用了肚皮的遮蔽功能、十月怀胎的时间和DNA检测手段的缺失,偷天换日,从根子上改变了王朝的走向。
在那个时代,秦始皇到底是谁的儿子有谁说了算?秦始皇无法自己证实自己的血缘,他也要去问相关当事人,既不方便而且别人的话也靠不住;吕不韦是逃不脱的当事人,但他也没有绝对把握,因为肚子在舞女身上,除了吕不韦、异人,还有没有第三者也难说。最权威的自然是赵姬,但面对诸多既成事实和既得利益,比如儿子已是皇帝,自己已是太后,不韦已是相国,国家舆论都认可儿子是异人之子,如果始皇真是不韦之子,她还会说、还敢说、还有必要说出真相吗?真相她一人绝对垄断,不说别人又能怎么样?
输的是下半场。嬴政13岁执政做王,一直为权力与吕不韦争斗,直到22岁才行加冠之礼,真正获得权力。辅佐幼主者,下场都不好,重蹈不韦覆辙的,有西汉的霍光、东汉的王莽、明万历的张居正、清初多尔衮等。颇类似文人相轻,始皇责备不韦:“你对秦国有何功劳,秦国封你在河南,食邑十万户?你对秦王有什么血缘关系,而号称仲父?”
冤枉。不韦执政12年,先灭亡东周建三川郡;又攻取韩、赵两国之地,建立上党郡与太原郡;更攻取魏之东地,建立东郡,使秦之领土向东伸展,与齐接界,天下一统之势已成。
但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不管君臣的关系是不是真父子,不韦被儿子所赐死,说明不韦知进不知退,善始不善终,不知道商人的顶峰在哪里。
始皇杀父可以为自己正名,告诉世人我不是吕不韦的儿子,我是秦王的血脉,父传子,家天下,我当皇帝没有任何问题。考虑到皇位的合法性,不韦不死,嬴政不立。或许不韦错在太把嬴政当自己的孩子,揽权过多。有出息的儿子总是要叛逆的,吕不韦绝顶聪明,秦始皇聪明绝顶。吕不韦被赐死14年后,始皇统一中国,六王毕,四海一,蜀山秃,阿房出。
临门一射的固然是秦始皇,但这个球却是吕不韦传给他的。如果没有吕不韦,秦始皇能统一中国吗?不韦谋国,不只是谋了秦国,还谋了统一的中国。
(作者系复旦大学教授,本文只代表个人观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