骷髅、香瓶、圣经,以及丰满的女子、含泪的眼眸、忧伤的神情,意大利画家提香娴熟地操控这一切,赋予画中女子亦正亦邪的纯真。
没有人忍心惊动画面的静穆,这个仰望苍天的女子就是西方著名的妓女抹大拉,通过忏悔成为基督忠诚的门徒。《悔过的抹大拉》是提香晚年的代表作,在他近90岁的生命里,忏悔的抹大拉是他最钟爱的题材,一画再画。
老年,对许多人来说意味着孤独、衰败,甚至悲惨。但强健、好寻欢作乐的暮年提香依然雄心勃勃:精明算计每一分钱的收入,热情洋溢地阔论爱情,并悠然地隐居在威尼斯一幢豪华别墅里。
一位后世学者如此评述提香:这位惊人的艺术家在普通人早已寿终正寝之后很久,还在他的酒杯中欢畅爱情,最后20年和前面70年毫无两样。让人不可理喻的是:这样的高龄,这么高的声誉,他仍然像个饥饿的孩子那样紧紧抓住荣誉女神的裙角而不肯放手。
西方文学中有一种古老的体裁叫忏悔录,是作者揭示生活隐私的自传。我觉得提香只不过采用绘画的形式,忏悔自己的一生。年轻的提香,颜彩灼烧肉体;耄耋的提香,肉体参悟心灵。
如果说提香是功成名就后忏悔,那么卢梭的《忏悔录》则是晚年最辛酸的产物,在颠沛流离的逃亡生活中断断续续完成的。卢梭声称自己:“既没有隐瞒丝毫坏事,也没有增添任何好事……当时我是卑鄙龌龊的,就写我的卑鄙龌龊;当时我是善良忠厚、道德高尚的,就写我的善良忠厚和道德高尚”。这部书至今被西方人奉为启蒙思想的经典。
忏悔是西方文化的传统,聆听过上万人临终忏悔的法国牧师纳德·兰塞姆,在他的墓碑上刻着自己的手迹:假如时光可以倒流,世界上将有一半的人可以成为伟人。恰似一句古谚,忏悔是人生航向的修正仪。从这个层面讲,何必等到最后一刻修正生命的偏差。
能深刻感悟带给他人的伤害,是一种美德,尤其对于声名显赫的人。1970年,联邦德国总理勃兰特访问波兰,于众目睽睽之下,在犹太人殉难墓前下跪,并虔诚地为纳粹时代的德国赎罪,使全世界哗然。此举,不仅为勃兰特及德国赢得广泛尊重,他本人也在次年获得诺贝尔和平奖。
相比之下,东方人的悔悟,就显得没那么从容。于是巴金的《随想录》,当之无愧地成为中国人良知的范本。巴金以罕见的锋芒讲真话:“以为解剖自己是轻而易举的事,可是把笔当作手术刀一下一下地割自己的心,我却显得十分笨拙。我下不了手,因为我感到剧痛。我常说对自己应当严格,然而要拿刀刺进我的心窝,我的手软了。我不敢往深处刺。”
悔悟是一种独立的反思能力,更体现一种责任心。上市公司万科因宣布捐款220万元,以及董事长王石的表态,一时引起各方争议,之后王石就此道歉,“我现在认为在当时这种情况下,我所说的那句话还是值得反思。这段时间,我也为我这句话感到相当不安!”人们听到了这句话背后的勇气。而同样是上市公司,在股市如此低迷的情况下,不少公司纷纷将手中持有的“大小非股票”疯狂地抛售,却没有一个企业家站出来对股民说过一句歉意的话。用学者郎咸平的观点:这些公司缺乏对股东的信托责任。他们对国家、民族、老百姓的责任在哪里?这要在美国会受到严厉的司法起诉,因为信托责任是资本主义的灵魂,如今却在讲究伦理道德的中国,显得软弱无力。
觉悟是智慧,悔悟是境界。悟,并不复杂,只怕执迷不悟。